上一次爬黄山是30年前的事情了，印象中的黄山清新奇绝，像是江南的一个大美女，高傲、大气、独特，不落凡尘。

这次爬黄山是心血来潮的事儿，报了一个旅行团，短短6天，还走了江西婺源、景德镇。真正爬黄山的时间只有一天。

对于一个奔六的人而言，对所见所闻感到新奇，已是一件难事儿。11月份的黄山并不是最佳旅游的季节，深沟路旁的花花草草，已显出了败象。黄山有五绝：奇松，怪石，云海，温泉，冬雪。这次除松、石之外，其它一奇未见，就连松、石，也似乎是有一种秋来天高寒，石枯松枝瘦的萧瑟之意。不过在我看来，这倒是另一种别致，繁花锦簇绿荫蔽日固然好，但有一点虚腻，繁华褪去，真容尽显，倒有一种看山还是山的天地相通之气了。

黄山石奇，奇在其地质构造。黄山山体主要由花岗岩构成，岩石晶体粗大，垂直节理发育，风吹日晒，侵蚀切割非常强烈，山貌之奇，可谓鬼斧神工。但这种地理构造水土是极不易保持的，对于动植物不言，黄山并不是理想之所。因此，与南方其它名山相比，黄山的植被并不丰茂，飞禽走兽也了了寡象。黄山松长得像盆景，枝干扭扭曲曲地向四周努力伸展，尽可能多地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，这其实是长期以来恶劣的生存环境进化所致。据说黄山石头缝里一棵碗口粗的松树，生长期要上百年，因此黄山上的松树是非常珍贵的，在黄山景区，每一棵像样的景观树，都有专职的看松人。黄山奇石，奇在形状，或飞来石，或海豚石，若卧虎，若爬龟，琳琳琅琅，姿态万千。但黄山石色泽灰白，质地疏松，在实用方面并无多大价值。在各大名山中，黄山还有一个很难弥补的短处，那就是没有寺庙，这估计和黄山不宜居的生态环境有关，据说以前也有过寺庙，但规模不大，香火寥寥，随着黄山风景区的保护，反而日渐式微了。

过去爬黄山一般至少要2~3天，现在各大名山都有了登山索道，先坐景区的客车到索道旁，再坐索道爬行一定高度，下了索道，一步没爬就一览众山小了，这样的游览便捷是便捷了，但是总觉得少了一点儿滋味儿，就像是整吞了一碗美味。好在从缆车下来爬到莲花峰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，大概要8公里多，这是一段不错的行程，光明顶，飞来石，莲花峰，迎客松等重头景点都在这一段，这一段游客也自然是最集中的。随着客流沿着忽儿陡峭忽儿平缓的山路走，忽然有一种穿越回三十年前的感觉，山还是那座山，人似乎也没大变，不时从身边超过抬滑杆的后生，姿势、神情以及脸上的汗水和三十年前的人一模一样。这实在让人既感到顿挫，又感到渺小，渺小到三十多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，人生似乎按下了暂停键。山河永恒，人如蝼蚁呀。

黄山脚下的城市叫黄山市，黄山市的前身叫徽州。说起徽州可不得了，那是中国三大地域文化（敦煌学、藏学、徽学）之一徽文化的发祥地，安徽省的徽字就是从徽州来的。历史上的徽州有一府六县，歙县、黟县、休宁、祁门、绩溪、婺源，前四个县现属安徽省黄山市，绩溪县今属安徽省宣城市，婺源县今属江西省上饶市。“徽”这个字儿很有趣儿，如果把徽字拆开来，就变成了4个字：山水人文。徽州也真配得上这四个字，在黄山市辖范围内，光5A级景区就有8个，A级以上景区多达52个。千百年来，这一方美美的山水孕育出了极其丰富博大的徽文化，徽商，徽菜，徽派建筑，天下闻名。在今天的黄山市，仍有许多古宅大院，祠堂牌坊，民俗村落，这些古老的存在像珍珠一样散落于这座城市的街街角角、水岸乡野，像是一种文脉悠悠，千年不绝的诉说，又像是一种秀美山河，人文久远的映照。

徽州，历史厚重，但徽州并非上天厚爱的富庶之地。在徽州有这样一句民谣：“前世不修，生在徽州。十三四岁，往外一丢。”徽州的山水可以说是青山秀水，但也可以说是穷山恶水，徽州八山一水半分田，耕地极少，土质又偏酸，并不适合种植，过去的徽州真是很穷很穷的，十三四岁，往外一丢，男子十三四岁，就要被迫离家闯江湖了。这一闯，一代一代，不仅闯出了财富，闯出了一代代的名人大贾，还闯出了一个博大丰富的徽文化。从衣食住行，到家庭伦理，从乡居民俗，到三堂教育，从文艺戏曲，到工贸技艺，徽文化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，滋养呵护着一代代徽州人的生活家园。徽州人“寄命于商”，“贾而好儒”。徽商对儒学的尊崇，是中国商业文化中让人眼前一亮的一道色彩，世人都言“无奸不成商”，“商人重利轻别离”，但徽商“不取不义之财”，“达则兼济天下”。衣锦还乡的徽州人，一定会做这几件事：修桥、铺路、立宗祠、兴学堂。凡是利于家族延续、子孙进取的事，徽商们都会毫不吝惜地掏金捐银。于是，有了“十户之村，不废诵读”的社会风气；有了“一村之中不染他姓”的宗族秩序；有了“千年之冢，不动一抔；千丁之族，未尝散处；千载之谱，丝毫不紊”的传家奇观。

这一次黄山之行，实在过于拘谨短促，许多该看看，该走走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走到，导游的心事大多数时候也并不在导游上，“导游”往往成了“导购”，这既让人无奈又哭笑不得，磨破了嘴皮子，动足了歪脑子，就是为要让游客多买一点儿不怎么有用的东西，多挣几个不怎么体面的小钱，和重教重义的前辈相比，实在让人唏嘘感叹。世道人心，耿耿相欺于何哉？

今天的黄山市（过去的徽州），仍不算富裕，据说GDP排名在安徽省倒数，徽州这个古老而饱满的名字，随着黄山市的设立也走入了历史。随着走入历史的，还有渐行渐远的徽文化。西递、宏村，那些名声在外的村子，貌似因旅游而获得了新生。但实际上，游客蜻蜓点水的观览，居民趋利苟苟的经营，更加快速地把这些曾经承载着家国道义的宏篇大作晒干了，掏空了，成了僵死的标本，徒具其表，内核全无。旧的该去的去了，不该去的也去了，新的扰攘斑驳，混沌一片，我们真的成了可怜的找不见家的一代人。

利用晚饭后的间隙，到屯溪老街转一转，吃了一份儿毛豆腐，买了二两祁门红茶，刻了两枚印章，看了非常精致漂亮琳琅满目的徽雕，歙砚；还和好看的卖茶女子聊了天儿。这让我心情大好，我还是相信，人民伟大，文化不死。